滴答,滴答,滴答。14:08分。
因为新冠病毒的扩散,我已经在家呆十天了。和往日江城的冬天相比,今年冷清许多。街道空旷,沉闷压抑,不再有年味儿。
我和往常一样,刷着手机。看着我爸前几天在微信发的新冠科普文,我实在没有耐心点开,甚至,有一些厌恶。
我爸是个医生,工作很忙。
我不喜欢他。
在我点向返回时———有人打电话来。
“喂,您好,请问是徐医生的家属吗?我是徐医生的同事,请快到中心医院来一趟……”
没等他说完,我就挂了电话。
我呆了一下便着急忙慌地套上衣服出了门,很快打到了车。我窜进车里和司机师傅说了要去哪就开始发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紧张,也不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但隐隐之中却满是不安。
“姑娘,这么着急有什么事吗?”
我不晓得该和司机师傅说些什么,也不晓得随便抓的外套穿了几天,也记不起出门的时候有没有拿钥匙再给门锁上两圈。
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恍惚中只想到平日里爸爸严厉教育我的样子。
在我印象里,爸爸向来都是个厉害角色。
他虽不信“棍棒底下出孝子”,但也从不会缺少严厉话语来管教我。
“这次数学为什么又考这么低?别人都能学会的就你学不会?去你屋里好好反思!”
“你班主任打电话说你这次考试又退步了,我要再接到他打来这样的电话你就不要进家门了!”
……
这样的话,我听得太多太多了。
我书念得还凑合,升入高三后虽不至红榜次次有名,但偶尔也能在全校大榜前一百名瞥见我的名字。小时候我拿着全班第四的成绩单喜气洋洋地找爸爸签字,渴望得到他的夸奖。他却冷冰冰地抛来一句:“下次考了第一再拿来让我看,就一个第四有什么好骄傲的?”
孩童时期得不到的夸奖,就像灰姑娘好不容易有蜕变的机会,却在午夜十二点错过去舞会的南瓜车,再也见不到王子,没有结局。
慢慢地,我似乎对他的爱越来越少,少到半年都可以不给他发一条微信。我常和妈妈抱怨,数落他的种种不是,数落他在家庭群里只发一些“科普辟谣”文章而不会发几句关心的话,数落他总是忙着工作很少顾家,也常抱怨他只关心成绩总是看不到我的努力。我好像不再关心他的事业,他的生活,就像他于我的冷淡与严厉一般,在这一季季的寒冬里封冻我们之间的父女情意。
可能,我已经开始恨他了。
他对我厉害威严,但我也不得不承认他对工作的认真负责,他是一个厉害的好医生。家里挂了好多患者送来的锦旗,有说他医术高超的,有说他温柔耐心的,也有说他尽职尽责的。就像他对我的冷漠一般,我也对他没了好脾气。以前那些因为我爸是个优秀的医生而产生的引以为傲的感觉都随着他对我的严厉话语,狠狠掷在地上,碎成一片。
最近新冠流行,他更是在医院忙得不行,在十几天前他叮嘱我妈和我没事不要出门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我们偶有联系,他也只是在吃饭间隙给我和我妈发几篇新冠科普文章。
原本我觉得,我们的父女关系这一辈子也就只是这样了。如果可以投胎,下辈子我绝对不要再当他的小孩。
……
“到中心医院了,微信还是支付宝?”司机师傅的话语打断了我的回忆。
江城的冬天总是这么寒冷,风很凛冽,刺得人骨头疼。天要下雨却不下雨的样子,不知道是潮湿笼罩了无言,还是无言掩住了潮湿。乌黑一片的天,映着来往的几个护士的衣服是那么的洁白。他们裹得严严实实,让我不由得联想我爸平常工作的样子,他或许,也是这样步履匆忙。
我朝着医院大门走去,很害怕,但依旧平静。妈妈在病房外面泣不成声,旁边的两个医生在安抚她说着什么。
我猜到发生什么了。
眼泪在我还没意识到它的存在就已经在脸上肆虐,一瞬间我的耳朵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但依旧一声不吭。原本以为我在面对生离死别之时可能会歇斯底里,但此刻却比想象中平静许多。我用着很深很深的目光凝视着那个隔绝我和我爸的病房,那个跨越生死的病房,我再也听不到他对我的严厉了,再也,听不到了。
我以为早已开始恨他。
但在这一刻我才意识到,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他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患者,不甘心没从他这里得到我预想中的夸奖,不甘心我们的父女关系偏偏要是这个样子。
而此刻的不甘心,是我再也没有机会对他说这迟来的,我爱他。
“你是徐医生的女儿吧,这是徐医生的手机,已经消过毒了。但你不要拿出来,这个页面应该是他想对你说的话,你看完之后我们就要销毁这个手机了……”
泪水打在保鲜袋上,发出极重的“啪、啪”声响。像这发生的一切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拼命忍住眼眶里的泪水,使劲看着那个还有一点微亮的手机屏幕。
“乖,你在我眼里一直都很优秀,爸爸永远爱你。这句话,还是迟了。和妈妈好好活着,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妈妈……”
我再也无法控制。
泣不成声。
(本文纯属虚构,谨以献给奋斗抗疫一线的医护人员。让我们携起手来,迎接春暖花开。)
(原载《信阳师院报》第54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