遒劲的藤蔓爬过窗前,掩映着细微的晨光,提起笔杆,眼前泛起了点点混沌,环顾四周,唯有火炉上的那一口砂锅异常清晰。从夏季开始就想落笔写砂锅,可燥热的夏季究竟不是属于砂锅的季节,砂锅最适合秋冬,等那些蝉鸣都远去,炖一锅热腾腾的暖香,静静地聆听着砂锅咕咚声,那将是冬日里一份最有热度的怀恋。
我见过三只砂锅,一只是棕色的漆不匀的,一只是带着一颗浅草花红的,还有一只是磨砂的黑色。小时候极易生病,喝的中药数不胜数。那时候,家里有一口摸上去略凹凸不平的棕漆的砂锅,只用来煮药。每每从一处老红漆木门的中药铺里拎着大包小包药材回家,在此之后,定有小半个月,那口砂锅都在不停作响。我就守在砂锅旁,听着水泡扑灭的声音,看着那些不知名的药材在锅中上下翻滚,闻着潺潺的药香,却从不觉得味道难闻,常常一坐就是整个下午,等待药熬好了,晾上一阵子,便一口气喝下去,擦擦嘴,也并不觉得药有多苦。这口砂锅终究扛不过岁月的催蚀,经年累月的烧滚,锅底破损就丢弃了。守在砂锅旁的时光,那药香、水泡声、微苦,还有那口有些丑陋的砂锅,都长久留在了记忆中,亦尚不知那些如此空白的时光,有何深意。
之后,家里又买了第二口砂锅。但这时候我已不再似幼时那样需要经常喝药,这口砂锅,它的前半生时常是空闲的,偶尔拿出来煮肉煲汤,砂锅内壁十分干涩白净,没有之前药浸过的浅浅褐色。但不曾想亦不曾预料到,这口砂锅的后半生却如此忙碌,那时候,奶奶不幸突然就病了,整日住院,饭吃不多,家里便每日煲汤送去,这一锅汤,常常要从早上炖到晚上,锅内炖的是小猪蹄,换着各种精细的菜放进去,那时候恰逢我放假在家,便每日早起帮着准备,我只知道这病很严重,我能做的只有把菜切的尽量薄细,易吃易煮,每次切菜都禁不住要难过,那段记忆里,每每都是与案板接触案板的声音,是各种蔬菜生脆的味道,还有肉的腥气,后来,奶奶走了,走之前,喝了好些这口砂锅煲的汤,后来那口砂锅就被默默收了起来,放在橱柜上,而在不经意间总会因这砂锅而想起奶奶。
第三口砂锅是搬家后买的,一口极其普通的乳白色砂锅,家里常常拿来煮粥。母亲说,砂锅煮出来的粥浓稠有滋味。煮粥的时候大多都是晚饭时间,我便忙里偷闲和母亲站在锅前聊天。砂锅煮粥的声音是沉闷缓慢的噗嗤声,在这声音里,忙碌的时光似乎缓慢的都停下了,那些生活的仓促就这样慢慢的消散掉,喝一碗砂锅煮出来的粘稠的粥,热腾腾的。缩进被窝里读几页书,琐屑的愁绪一一安顿。
这三口砂锅就这样不缓不急地留在记忆里。多年后,终于明白,小时候那些守在砂锅旁的时光,恰恰是以后面对忙碌生活的底气,平凡且坚实。少年时漫长的装满了离愁的那口砂锅,恰恰是平凡人生的珍贵,此后面对那些必不可少的苦难,都能够保持平静的忍耐。成年后的砂锅,是母亲的人生哲学,生活永远打转,你需要给自己停一停,有时候,那些原始的,缓慢的,才是最有滋味的人生。
(原载《信阳师院报》第548期)